【多維連載】
4、天助西藏
在現代國際秩序建立以前,人類世界的狀況基本是以不同民族之間的征服和融合為主的。早期的部落逐步融合成民族,不同的民族之間又逐步融合或相互征服,形成後來的國家。在這個過程中,許多民族消失了,合併成更大的民族。
漢族是世界人口第一的大民族。現在的人口數為十一億以上。即使在三、四百年前的明朝,也有一億五千萬之多。那時漢族人口向周邊擴散的態勢已經很強。在人口稠密的西南,少數民族日益感到漢族人口擴張的壓力,同時也不斷被漢文明同化。即使當時明朝法律禁止人民泛海,仍然有大量漢人從海路向東南亞各國移民〔20〕。四川是緊鄰西藏的中國省份,也是漢族人口最稠密的省﹙現在有一億二千萬人,除了世界幾個大國,比其他任何國家的人口都多﹚,為什麼漢民族多少世紀以來闖關東、走西口、下南洋,至今足跡幾乎遍及全世界,卻唯獨繞過緊挨身邊的二百多萬平方公里的西藏呢﹖
西藏高原大概在北緯二十七到三十七度之間。如果我們設想把整個西藏高原的高地削平,讓那裡成為一片廣闊平原,它的緯度正處於亞熱帶和溫帶。北邊緣的位置與濟南、太原、德黑蘭、阿爾及爾或洛杉磯差不多。南邊緣的位置與長沙、南昌、新德里或佛羅里達相當。可想而知,在這樣一個地理區域內的平原地區,應該是遍佈森林草原、氣候溫和並且適於農作物生長的。倘若真是如此,那麼不用懷疑,漢人一定會不可阻擋地擠佔進去,就如同他們擠佔了廣西、貴州、雲南、內蒙古和中國的東北一樣。那樣,也許今天藏民族早就與漢民族融合成一個民族了,或是在漢人的擠壓下收縮到很小的地區。
之所以西藏沒有落到這樣的結局,那肯定不是出於漢人的“仁慈”,也不是由於西藏人的抵抗──二者之間相差百倍的人口會在歷史長河中淹沒任何抵抗的意志──而是“天”對西藏的幫助。
我在這裡所說的“天”,應該理解為氣候和地理的總和。也許進一步深入看,地球演進過程中的種種偶然和必然也該算在內。但是不考慮那些伸展到上帝之源頭的玄機,從最實在的層面考慮,西藏高原的地理應該是最主要的決定因素。
地質學上有個術語,叫做“喜馬拉雅造山運動”。說的是幾百萬年以前,印度半島向北漂移,頂撞在亞洲大陸上,巨大的能量使得二者接合部﹙那時在海底﹚被頂出一道長二千五百公里,寬三百公里的隆起,那就是今天的喜馬拉雅山脈。雖然這個過程對我們的日常經驗來講具有完全不同的時空和能量概念,但是不妨這樣形象地想像──就像你用一塊烤餅去頂平攤在面板上的大面團,你會看到先是面團的邊緣隆起,接著與那邊緣相鄰的部分也在你繼續用力之下隨之隆起──那隆起的邊緣相當於喜馬拉雅山脈,隆起的其他部分就相當於今天的西藏高原。在西藏高原上,還有幾道與喜馬拉雅山脈大致平行的山脈──岡底斯山脈、念青唐古拉山脈、唐古拉山脈、還有昆侖山脈、巴顏喀拉山脈等,就像面團上被擠起的數道褶皺。在地質學上,這些山系也正是被稱作“褶皺山系”。
別以為這種比喻太過小兒科,在上帝手中,我們居住的大地也不過就是這樣一塊面團。
喜馬拉雅造山運動持續了幾百萬年,據說現在還在繼續,所以西藏高原被稱為最年輕的高原。雖然年輕,但它已經成為目前地球上面積最大、高度最高的高原。把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和日本的面積加在一起,也才是它的面積的三分之二。西藏高原的平均海拔在四千米到五千米。眾多的山系都在海拔六千米以上。西藏高原在地球上形成一片巨大的突起。地球的最高點──珠穆朗瑪峰也在其上,所以人們有時也相對於南極和北極,把西藏高原稱為世界第三極──高極。
稱其為第三極,除了海拔高,還有它在寒冷方面也與南極、北極相像。隨著海拔升高而氣溫下降,我在兒童年代對此很不理解,海拔高離太陽更近,應該氣溫更高才對,為什麼反而冷﹖後來知道大氣層就像一床大棉被,全靠它蓋住地球表面,才能保持溫暖。而海拔越高,大氣層越薄,因此溫度就難以保持。你沒見,無論在多麼炎熱的夏天,那些十分高大的山峰之巔都積著皚皚白雪。
你要是會看氣候圖,會清楚地看到,根據幾個基本的氣候參數──氣溫、氣壓和濕度所描繪出的等壓線、等溫線及等濕線,在西藏高原上全都呈現閉合的分佈。這表明海拔高度對氣候的影響超過了緯度的影響。西藏高原因其海拔高度成為一個獨立的氣候單元,與其緯度所處的其他亞熱帶或溫帶地區的氣候完全不同。
你若有機會坐飛機進西藏,而且你的座位正好靠窗,可以向下眺望,你會產生你是在沒有生命的星體表面飛行的感覺。飛機距地面很近,不是因為飛機飛得低,是因為高原的海拔高。下面無樹無草也無生命的跡象,千山萬壑綿延而至天邊,數小時無窮無盡地從機翼下掠過,沒有任何變化,和月球的不同似乎只在山頂有積雪和沿著山溝有延伸的冰川。
西藏高原幾乎全部屬於凍土地帶,大部分是永凍土,也就相當於地球上這部分高大的凸起,覆蓋著一塊整體的大冰塊。高原上的大部分降水,也都是以雪、霰、雹等固態形式落到地面上的。可想而知,這樣的冰塊上不會有多少植物生長,更不要說大面積地從事農業。
由於大氣稀薄,不能有效地阻隔輻射,白天時強烈的陽光使地表大幅度增溫,太陽一落又迅速冷卻。常在西藏走路的人都有這樣的經驗,一定要在早晨才能涉水或騎馬過河。太陽一升起來,山上的積雪會在日照下融化,匯集進河流,早晨的小溪就會變成寬闊的大河。
一日之內的溫度變化稱為“日較差”。西藏高原的日較差是很大的,很多地區常年處在一日之內溫度正負交替變化的狀態下。地表土壤反覆融化又反覆凍結,岩石縫隙內的水分也也從水到冰反反覆覆。此種熱力脹縮的過程,對山體和岩石表面不斷形成剝裂,形成我們平常所說的“風化”。這種具有高原特徵的強烈物理風化,在西藏高原的山麓地帶的典型特徵就是滿山滿溝堆積的碎石,被地質學術語中稱為“石海”、“倒石堆地形”、“堆積地形”等。從火星“探路者”送回地球的照片上,我看到火星上也有此種地貌,和西藏一些地方出奇地相似。
不過以上所述僅是西藏高原主要特徵。二百四十萬平方公里的巨大區域上肯定存在許多不同。尤其是雅魯藏布江中游的藏南谷地,那裡海拔較低,與西藏高原的整體氣候有顯著差別。北面有岡底斯山脈和念青唐古拉山擋住了西北部的寒風。南面的喜馬拉雅山東南段山勢較低,且雅魯藏布江拐彎南流,使溫暖的印度洋季風可以從雅魯藏布江河谷及較低的山隙吹進。所以藏南谷地是一個溫和多雨的區域,一年之中只有十二月的平均氣溫在攝氏零度以下,七月的平均氣溫高達攝氏十八度,與雲貴高原的氣候近似。氣候如此適宜,雅魯藏布江沖積出的河谷平原又提供了豐富和肥沃的可耕地,使藏南谷地成為西藏文明的發源地。在歷史上,西藏的城鎮和人口一直主要集中在藏南谷地。
如果說西藏高原的其他地區不適宜漢人的農耕生存方式,藏南谷地卻是一直以農業為主,為什麼一直到本世紀,也幾乎沒有看到漢人向那裡遷移呢﹖我們需要再從高處俯瞰一下西藏高原這塊“面團”。西藏高原北部邊緣的昆侖山脈,南部邊緣的喜馬拉雅山脈,還有沿東西走向橫貫高原的的岡底斯、唐古拉等山脈,在西藏高原的西北聚攏在一起,那形狀像是一個口袋被紮上了口一樣,地質學把那裡稱為“帕米爾山結”。這些山脈以散開的走向延伸到西藏高原東部,又被一系列由南向北的江河攔腰截住──岷江、大渡河、雅礱江、金沙江、瀾滄江、怒江,通稱“六江流域”。這六條江河在峰巒疊嶂的群山中橫劈而過。江河年積月累的切割力,在那裡造成高差巨大的高山深谷,形成基本上是兩山夾一江或兩江夾一山的地貌,因此被形象地命名為橫斷山脈,地質學稱為“山束”。
數條貫穿的大山脈,加上西端的“山結”和東部的“山束”,把西藏高原圈成了一個橢圓狀的封閉區域。藏南谷地深藏在這個封閉區域的腹心。擋住了四川人的是橫斷山脈。六條大河與大河之間的巨大山嶺橫斷了東西方向的交通。今日每條大河上都架起了可通汽車的鋼筋水泥橋,山上也修出了公路,我走那條路仍然感覺非常艱難。洪水、泥石流、塌方時時發生,每年整個雨季路幾乎總是斷的。翻越那些大山時,常常是汽車行駛好幾個小時才能到山頂。山下波瀾壯闊的大河,在山頂只能看見一條碧綠蜿蜒的細線,而山腰的氂牛,已經變得比最小的螞蟻還小。
正是這種地形,使西藏人得到最好的保護。可以說,這種山脈的特定組合方式,決定了西藏民族的命運及發展歷史。藏文明之所以不被征服同化保存至今,此“天助”應被視為關鍵。
有一次我從拉薩飛成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四川和西藏完全不同的地理環境。那天我飛過的高原萬里無雲,叢山峻嶺如凝固的海浪伸展到天邊。快到成都的時候,四川盆地在前方出現。盆地裡盛滿了雲,使“盆”的感覺格外明顯。西藏高原到有雲處戛然而止,弧形的邊緣像高聳起的盆邊,而“盆”裡的雲海平坦雪白,如同盆中盛著滿滿的牛奶。飛機降落時沉入雲中,落到成都的雙流機場。陰暗潮濕的南方天氣與西藏高原形成鮮明反差,空氣中的氧氣多了,氣溫也一下升高了許多。
如果我是古代的四川人,我太能夠理解,我不會有任何動力去翻越剛剛在機翼下飛過的那海洋一般的叢山峻嶺,遷移到從未聽聞過的藏南谷地。那年代沒有飛機,沒有汽車,只能靠自己的兩隻腳和背在肩上那點兒乾糧。清朝駐藏大臣進藏,肯定具有當時內地進藏的最好條件。他們從成都到拉薩,一般都要走三月以上。可想而知,普通百姓怎麼走﹖要走多久﹖如何在千里的不毛之地和無人區補充給養﹖顯然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對內地中國人來講,高原缺氧是進藏最大的天敵之一。一九五一年從新疆進藏的中共軍隊先遣騎兵連,一百五十人裡死了五十六人,沒有一個是戰死的,全都死於高原病和營養不良。其餘的人也大部分病倒。直到六十年代,中國在西藏的駐軍中,高原病造成的非戰鬥減員仍然高達四十%〔21〕。
五十年代進藏的另一支中共軍隊──西北支隊是從青海進藏的。後來成為中共西藏問題專家的牙含章當時也在那支隊伍裡,他這樣描寫進軍的情況﹕
我們將要通過的唐古拉山口,最高處達拔海五千八百多米。山上到處冰天雪地,酷寒逼人,特別是兩隻腳凍得實在難熬。高山缺氧更使人受不了,人人頭昏腦脹,腦袋疼得好像快要炸裂,胸口好像壓著千斤重擔喘不過氣來,兩腿虛軟好像陷在淤泥裡提不起腳來。牲畜也因為缺氧,胸脯像風箱那樣大起大落地喘氣,嘴裡噴著白沫晃晃悠悠邁不開步子,再加上雪山缺草,牲畜吃不到東西,又凍又餓,體力消耗非常之大。駱駝和馬匹走著走著,一下趴倒在地,就再也起不來。在低空盤旋的兀鷹一看見駱駝倒下,就俯衝下來先啄掉駱駝的眼睛,然後成群飛來撕食整頭駱駝。在過唐古拉山的短短幾天時間內大批駱駝、馬和氂牛死於這種無比險惡的自然環境之中。沿途留下一堆堆牛馬駱駝的骸骨,連綿不斷,成為唐古拉山艱險旅程的路標。〔22〕
據記載僅是翻那一座唐古拉山,西北支隊就死了幾十人,駱駝死了上萬頭。西北支隊的另一人回憶當時過黃河源頭地區的情況﹕
到了昆侖山下,經過一道很寬的山樑,山樑上橫著很多野牛羊的白骨架子。翻過山樑就進入了黃河源頭地區。『黃河源,黃河源,滿目爛泥灘。』在泥沼草地裡第一天才走了不到四十里,使我終身難忘。那哪裡是走路啊,許多地方不是走的,而是躺下趴下滾出來的。這一天,我們連隊有十幾個同志陷在泥沼裡犧牲了,眼睜睜看著往下沉。那喊叫聲慘呀。他媽的,死在戰場上還落個屍首呢,這算個什麼死法。那些同志死都不會瞑目啊﹗首長下命令,遇上這種情況不許搭救,不然會犧牲更多的人。有個寧夏兵撲騰著,咕嘟一聲就讓黑泥湯埋得看不見了,只露出一隻手──幾十年來,多少回夢裡都看到這隻手。誰要是在我面前猛一下舉起手臂來,我就忍不住後脊樑發冷......〔23〕
除了氣候不適,難以獲得補給也是所有進藏軍隊面臨的大問題。那時沿途購買馬草一斤要兩塊銀元,一匹馬一天至少吃十幾斤草,按里程計算比當時的飛機票還貴〔24〕。絕大部分給養都得在內地解決。軍隊每前進一程,補給運輸線就得延長一程,運輸中遇到的困難也越多,常常就供應不上。一位當年從四川進藏的中共軍官在回憶錄裡記述當時如何抓“地老鼠”解決飢餓﹕
一是掘地半尺,在洞裡把地老鼠捉住。但地老鼠洞遍地皆是,往往從這個洞裡挖出來,又逃進別的洞裡去。二是用水灌,使地老鼠群集高處,一次可捉得一群。但有時水源較遠,沒水可灌。三是用煙熏,在洞口點燃碎草,把煙搧進洞裡,熏出地老鼠。但沒有柴草的地方,不能使用此法。最簡便的方法,是用羊皮風箱插入地老鼠洞口,用力鼓風,地老鼠受驚後即從洞內逃出,只需用麻袋將其它洞口堵住,地老鼠便自動進入麻袋。〔25〕
通過這簡短的描述,不難看出他們對此所下的功夫。人只有餓到一定程度,才可能琢磨出這麼多辦法。
相比之下,倒是西藏人從大山深處走出來要容易。他們適應氣候,熟悉地形,便於就地解決給養。還因為西藏人是一個善於騎馬的民族。在缺乏技術的古代,這一點差別──兩腳與四蹄──往往就有決定性的意義。何況西藏的馬適應西藏高原的缺氧條件,西藏人還擁有能在高海拔地區負載的氂牛,在西藏高原的機動性超過外人。這一點決定了其在軍事上的先天優勢。所以當年吐蕃王朝的軍隊可以自由馳騁地向外擴張,唐朝的軍隊卻很難進入吐蕃的領地。
綜上所述,千年歷史中沒有人驚擾西藏,使她得以安然地生活在雪山深處,首先並非因為藏人多麼有效地捍衛自己的主權,而是在於西藏的“天”保護了西藏。藏民族除了在吐蕃時期曾有短暫向外擴張,其他時間大都收縮在高原腹地不聞世外之事。西藏高原聳立於周邊地區的高度,構成了西藏最牢固的自然疆界。企圖進入西藏的外來者,他們最先面對的不是西藏的人,而是西藏的天。對他們來講,戰勝西藏的天比戰勝西藏的人要困難得多。
註釋
〔1〕一之,《文成公主與漢藏關係》,載《西藏史研究論文選》,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年,頁110。
〔2〕一之,《文成公主與漢藏關係》,載《西藏史研究論文選》,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年,頁111。
〔3〕恰白•次旦平措等,《西藏通史──松石寶串》,西藏古籍出版社,1996年,頁119-120。
〔4〕賀覺非,《西康紀事詩本事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頁3。
〔5〕通鑒卷226,頁5。
〔6〕黃奮生,《藏族史略》,民族出版社,1985年,頁185。
〔7〕韓儒林,《元朝中央政府是怎樣管理西藏地方的》,載《歷史研究》59.7。
〔8〕《國外藏學研究譯文集•第三集》,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頁278。
〔9〕黃奮生,《藏族史略》,民族出版社,1985年,頁189。
〔10〕《漢藏史集》,陳慶英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年,頁172-173。
〔11〕《紅史》,陳慶英等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頁22。
〔12〕黃奮生,《藏族史略》,民族出版社,1985年,頁189。
〔13〕黃仁宇,《中國大歷史》,臺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3,頁211。
〔14〕黃奮生,《藏族史略》,民族出版社,1985年,頁196。
〔15〕見《西藏地方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年。
〔16〕《續文獻通考》卷29,《國用考》。
〔17〕《明憲宗實錄》卷21,成化元年九月戊辰。
〔18〕黃奮生,《藏族史略》,民族出版社,1985年,頁197、198。
〔19〕《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係史》,西藏人民出版社,1995年,頁102。
〔20〕黃仁宇,《中國大歷史》,臺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3,頁245。
〔21〕閻海賢,《雪山衛士》,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頁27。
〔22〕《西藏文史資料選集•紀念西藏和平解放三十週年專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1年,頁182。
〔23〕師博主編,《西藏風雨紀實》頁69。
〔24〕《西藏文史資料選集•紀念西藏和平解放三十週年專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1年,頁82。
〔25〕《西藏文史資料選集•紀念西藏和平解放三十週年專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1年,頁1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