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連載】
研究人員對三十名在拉薩一家醫院出生的嬰兒進行了研究。其中一半是藏族嬰兒,另一半是漢族嬰兒。漢族嬰兒出生時的平均體重要比藏族嬰兒輕三百克。漢族嬰兒臍帶血中的血紅蛋白含量明顯高於藏族嬰兒。他們的血細胞比溶也比藏族嬰兒高。在嬰兒出生頭兩天內研究人員還測量了他們動脈血中的氧飽和度。漢族嬰兒清醒狀態下的動脈血氧飽和度為九十二%,睡眠時下降為九十%﹔藏族嬰兒的這項指數在清醒和睡眠狀態下都為九十四%。
四個月後,漢藏兩族嬰兒在這項指數上的差別就更為明顯。漢族嬰兒的動脈血氧飽和度清醒時為八十二%,睡眠時為七六%﹔藏族嬰兒的這兩項數值分別為八十八%和八十六%﹙《新英格蘭醫學雜誌》第三三三期﹚。明顯的缺氧癥狀主要發生在漢族嬰兒當中,尤其是在他們睡眠和渴水的時候。
在許多年前就有關於在西藏的漢族嬰兒常常出現缺氧癥狀的報導。所謂的“亞急性兒童高原症”還表現為呼吸困難、皮膚發紫、肺血管循環加速和心臟功能衰竭。據說生這種病的漢族兒童必須送到海拔較低的地方,在那裡他們能得到完全康復。而在西藏生活了許多代,土生土長的藏族人看來已經適應了那裡稀薄的空氣。〔8〕
曾經徒步橫穿南極而被視為民族英雄的漢人秦大河,在西藏卻被高原反應打垮,陷入昏迷狀態﹔而我的一位藏族朋友說他母親試了三次去瑞士探親,都因為不適應低地氣候病在半路,一回到西藏就恢復健康。這種對比不能不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在我們後面的討論中,需要時刻記住已經存在於基因中的這種漢人與藏人之間的差別。它一般不會顯現出來,但是追根溯源,卻往往能夠成為理解某些問題的關鍵。歸根結底,西藏最重要的特徵在於高。地球上高聳起這麼一塊大地,以它的高構成了與周圍低地相區別的生活環境,產生了一個獨特的文明。別的民族之所以容易被納入主流,失去自身傳統,道理在其傳統的形成和保存主要是靠人文環境的隔絕,一旦隔絕被打破,就沒有什麼是不可改變的。而對西藏,不管怎麼打破它的隔絕,有一點卻怎麼也改變不了──那就是高,因而西藏的傳統就是在很多方面,也一樣是不可改變的。
藏文明是藏人在西藏高原的高海拔上建立的“高”文明,唯有藏民族在那“高”的嚴酷中,與缺氧、低溫、狂風、冰雪、強輻射為伴堅守了幾千年。從這個意義上講,沒有藏人,西藏高原就沒有人類生活,也就不歸屬於人類。因此,達賴喇嘛及其追隨者認為西藏屬於西藏民族,是有其根本上的合理性的。
2、無人進藏﹙上﹚
前面曾提到在從東方式關係向近代主權體系轉換中,只能接受既成事實,而對歷史是非採取“既往不咎”的態度。由於既成事實往往是實力較量的結果,因此肯定有人認為這種觀點是不公平的。以中國之十幾億人,對西藏之幾百萬人,以實力較量還能有別的什麼結果﹖
如果僅以人口數量和軍隊大小為實力的標準,西藏確實與中國相差懸殊。然而我們在前面也談了“天助西藏”,西藏的地理、氣候、生存條件與交通的封閉,一直都在有效地幫助西藏人阻擋侵略者。“人活半口氣”的狀態,也使得低地人難以產生進藏的興趣,哪怕逼著他們,他們都會想方設法地逃避。從這層意義上講,中國與西藏的實力又不那麼懸殊了。
在中共接管中國以前,西藏為什麼能夠始終保持實質上的獨立﹖如果僅僅是人與人的較量,那時的中國與西藏之間實力相差的程度並不比現在小,為什麼沒有控制西藏﹖原因之一就在那時的中國人戰勝不了西藏的“天”──即沒有解決無人進藏的問題。
事實上,中國控制西藏,最終的實現並不取決於軍事勝利,而在於能否把只適應低地文明的漢人送進西藏,並使他們留在那裡。儘管中國人多,對其控制西藏有意義的,卻是能夠進藏的人有多少,如果都不進藏的話,它有再大的人口優勢不也等於沒有用。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什麼時候中國能夠把足夠的漢人送進西藏,在西藏長期堅持下去,什麼時候也就等於中國戰勝並征服了西藏。如果中國在歷史上早就做到這一點,中國也就早征服了西藏,近代也就沒有了西藏問題。然而,中國與西藏作為緊鄰,關係持續了上千年,到中共進藏以前,在西藏生活的漢人到底有多少呢﹖國民黨政府的駐藏辦事處處長孔慶宗著書記載,根據一九四三年實地調查,在西藏長期安家的漢人,共約五百餘戶,二千餘人,其中五分之三居住在拉薩。他們大多是清代隨中國官員或軍隊進藏當差役或開飯館、種蔬菜者,在官員和軍隊撤出西藏後,或因原籍無親族可依,或因沒有回內地的盤纏,無奈而流落西藏。其中大多數成為赤貧無依之人,僅賴苦工小技或零星小販以謀生計,其語言習慣,多趨藏化,娶親也多為藏人,他們的後代已不能稱為漢人〔9〕。
上千年的緊鄰關係,真正“移民”西藏的漢人只有二千多﹙包括家屬及其漢藏混血的後代﹚,平均每年二人,而且大都是不得已才留在西藏。除了低地人對高海拔的先天不適,漢人還難以接受西藏的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藏文明是高海拔地區“天人合一”的最佳方式﹙後面對此有討論﹚。由於西藏海拔高度的不可改變,漢文明實際上不可能進入西藏的廣大地區,更不要說去同化藏文明。反而以往的漢人移民大多數都已“藏化”,尤其是在農村牧區生活,不接受“藏化”,就不能生存。
不要說漢人移民不進西藏,就連中國官員也逃避進藏。清末有人提出過西藏建省的設想,以“改土歸流”的思路將西藏的“異質”政權轉變為“同質”政權。但是連被治史者指責為“顢頇武斷,漠視藏情”〔10〕的駐藏大臣聯豫對此都不同意。並非聯豫不想,建省最有利於他獨攬大權,而在於他知道不可能。原因就在於他反覆強調的“無人”。
當年偌大西藏,“不過駐藏大臣及各糧員武員數人而已”〔11〕。遍覽聯豫在藏期間給朝廷的一百二十一篇奏稿,有關請求調人、設法留人的計二十五篇,佔總數的將近二十一%,足見需求多麼強烈。他的要求並不高,僅僅是“......聯豫自調任以來,先後奏調諮調不下四十餘員,使皆應調到藏,又何至有乏才之嘆”。而直到最後,他也無法實現這種最低要求──“現在奴才等署中借差者,僅各有三四員及投效數員......”〔12〕。而類似“在藏人員,實苦不敷差遣......惟藏中人材缺乏,諸事維艱......”的抱怨,在他的奏稿裡仍是處處可見。一個堂堂二品駐藏大臣,身邊只有數員當差者,他究竟能幹多少事,發揮多大作用,憑此一點即可估價大概。即使他請調的四十餘員盡皆到位──靠那點人又如何夠建省呢﹖
為何中國派赴西藏的官員少到如此地步,又為何駐藏大臣一再要求增加進藏官員而不成﹖也許當時的中國政府有各種擺在桌面上的考慮,後來的歷史學家也能分析出各種原因,但是我寧願相信歷史的很多結果,其實是當事者的個人意志所導致的──官員們不願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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